記憶里的那些老物件散文

　　冬天的陽光是金子，是午后稍縱即逝的懷想。在這個午后，我打開惺忪的眼簾，小狗趴在我的腿上睡著了。

　　我望著家里的擺設(shè)，在稀薄的陽光里，我依稀看到了一種久遠(yuǎn)的影像。當(dāng)透過陽光剝離開塵土后，我還能輕易辨別出，那從時間的深邃里，顯現(xiàn)出的陳舊的氣息。確切地說，它們有我的味道。那衣柜、立柜、沙發(fā)、電話……手觸冰涼，卻沾染人間煙火。在我的心中，它們是家境變化的象征，也是生活執(zhí)著的有力見證。雖然早已遠(yuǎn)離，卻散發(fā)出溫暖氣息。

　　一、立柜

　　我家的立柜，是我結(jié)婚時，父親給找人做的。

　　那是1985年春天，我跟妻子處了一年的朋友，要談婚論嫁了。

　　我在旗團(tuán)委工作，住在辦公室。父親在鄉(xiāng)下，離旗里有一百多里地。父親說，你旗里也沒有房子，我就在家里給你打個立柜吧。那是結(jié)婚時必備的一件。

　　父親在老家雇了一個浙江木匠，用了一個月做成了。

　　那年三月的一天中午，雖然到春天了，那時北方的天氣還很冷，門衛(wèi)到我辦公室找我，說我父親來了。

　　我到旗委大門口一看，父親戴著棉帽子，穿著棉大衣，手里拿著鞭子，旁邊是馬車。

　　我問父親，大（爸），來干啥了？！父親手指著馬車，給你送立柜來了。

　　我說，大（爸），走了多長時間。父親擦著嘴角說，走了兩天吧，路上在烏拉爾格筑（住）了一宿。是呀，一百多里地，趕著馬車，是很辛苦的。

　　我說，那就送到新房吧。那時準(zhǔn)備結(jié)婚，租了一個農(nóng)戶的一間土房，房東老倆口六十多歲了，有個兒子。大爺在外面修鎖，大娘做家務(wù)，兒子上學(xué)，家里很肅靜。我們跟房東住對面屋。

　　我領(lǐng)著父親，七拐八拐，就到了房東的院子，讓房東大娘打開新房。把立柜放了進(jìn)去。

　　打開包裹的舊被褥，里面又是紙殼子，包了好幾層，露出了散發(fā)著油漆味道的立柜。

　　立柜比我還高，是淡黃色的，木紋的，雙開門，中間還有一塊鏡片，能照見人的全身。父親用粗糙的手撫摸著立柜：“南方木匠說，現(xiàn)在最時興的。”父親滿臉的欣喜，也就是最時尚的吧。

　　父親說，家里的條件你也知道，別的也沒有啥能幫你的了，結(jié)婚時，在老家給你辦下就行了。我點點頭。

　　我跟妻子結(jié)婚，只有貳佰元的見面禮，沒有什么彩禮，但是，有父親精心打造的立柜，裝滿了父親的滿滿的愛意。

　　我們家，在旗里生活了十三年，家就搬了四次，直到我家搬離了旗里，立柜如影隨形，靜默內(nèi)斂，驕傲地一直佇立在屋子的正面墻壁上，始終安靜地裝載我們的生活，站在鮮亮的制高點，守著這個家。

　　二、沙發(fā)

　　我家的第一對沙發(fā)，兩個單人的，是結(jié)婚不長時間買的。

　　那對沙發(fā)，是皮革的，敦敦實實的，是1985年秋天，我去通遼花五佰元買的。在八十年代，那時，一個月工資六七十元，伍佰元也是一筆巨款了。

　　那是一次去通遼開會，正好旗里一個單位的卡車去拉貨，我買上，順路拉回來的。

　　那時，我又租了房子，是一個小廂房，只有一個小廚房，一盤炕。

　　一對沙發(fā)放了進(jìn)去，塞得家滿滿的，陽光照進(jìn)來時，紫色輪廓泛起華美光澤。

　　每當(dāng)坐在沙發(fā)上，雖然簡單和粗陋，但質(zhì)地輕柔，做工縝密，座臥在寧靜的時光里。好聞的皮革氣味，直抵本質(zhì)。我在許多個彌散著這種氣息的夜晚，得到深厚的安逸和共鳴。

　　一對皮革沙發(fā)，讓單調(diào)著家居生活，顯得富麗堂皇，房內(nèi)不再依然暗淡。于是，一有空隙，妻子用抹布一遍遍擦拭，明亮開始擴散。

　　我在晚上，或周末的時候，總是坐在那里寫著材料，看著書。在光線的參與和襯托下，整個家的場景接近唯美。那沙發(fā)嘎吱嘎吱的聲音，連貫，有節(jié)奏，讓我瘦小的身軀，感到特有的安全和寧靜。

　　好景不長，一個沙發(fā)就讓我給燒壞了，在女兒出生的那個臘月，妻子回娘家取東西，我在家看女兒。由于我們住的是廂房，墻壁薄，冬天家里冷，墻壁上都掛著霜，手都凍僵了，女兒凍得直哭。

　　家里冷得實在熬不住了，我想用電爐子取暖。因為房東不讓用大功率電器，怕負(fù)荷大了，把電閘燒壞了，斷電。我偷偷拿出電爐子接上電源，烤屋子。家里暖了，女兒也不哭了。

　　只聽有人敲門，我連忙切斷電源，把電爐子放到沙發(fā)底下。原來女房東來了，要借點醬油。我給她拿了半碗醬油。

　　我驚神未定，妻子又回來了。妻子見我在地下，沒有看孩子。孩子在哭。她連忙給孩子喂奶。一會兒，她說，屋子里啥味？我也聞著了。一股子燒焦的布味。

　　我哎呀一聲，壞了。連忙從沙發(fā)底下把電爐子拉了出來。原來，電爐子的余熱把沙發(fā)底座燒著了。電爐子上還有一層燒焦的灰，好在及時，不然會燃燒起火的。

　　妻子也好一陣埋怨，多貴的家具，讓你弄壞了，真是敗家爺們。我自知理虧，也就沒有言語了。

　　那只沙發(fā)，底子燒壞了，彈簧也沒有彈性了，人一坐，好似坐到地下一樣。妻子調(diào)侃著說，這回踏實了吧！

　　而另一只沙發(fā)，卻遭遇了老鼠的殘害，也許是那只沙發(fā)有燒焦的味道，猖狂的老鼠，就在這只沙發(fā)筑窩了。這只沙發(fā)一樣塌陷了。

　　兩只沙發(fā)默契到極致。

　　可是，畢竟是一套家具，外面光滑如初。每當(dāng)坐在沙發(fā)上，心情明麗。畢竟曾經(jīng)給過我們快樂、自信，也有過一陣的享受和幸福的片刻眩暈。

　　在時間河流里，沙發(fā)紫色的色彩，被淘洗得淺淡。在陽光的照耀下，鼓囊囊的皮革越來越萎縮，皺紋越來越多，就像我一樣。我的審美情趣，雖然嚴(yán)重帶上個性色彩，但是，我對老舊的沙發(fā)沒有背離，沒有厭惡和蔑視，因為，是這對沙發(fā)足以遮蔽曾經(jīng)所有荒涼的日子。

　　這對沙發(fā)以無聲的姿勢，承受時代變遷和歲月更替而帶來的沉默落寂。當(dāng)我們搬離時，妻子說，這對沙發(fā)還能用，看這皮子，一點沒有怎么樣。送給別人吧。

　　她擦拭了沙發(fā)的邊邊角角，干干凈凈，一直等人家來拉。

　　三、自行車

　　我想，也許再沒有人像我那樣騎自行車了。而且具有傳奇的色彩。

　　我那輛鳳凰牌自行車，是1986年春天買的'。那時是計劃經(jīng)濟，買自行車是要票的。

　　我托人找到商業(yè)局領(lǐng)導(dǎo)，商業(yè)局領(lǐng)導(dǎo)又跟五金公司經(jīng)理打招呼，給了我一張鳳凰牌自行車的票。我買了一輛二八鏈盒自行車，我記得那時花了一百八十元吧，也是一筆巨額開支。

　　是農(nóng)村飛出了金鳳凰呢，還是飛出了“上甘嶺”呢，但卻時常讓我成了“飛人”，那倒是真的。

　　自有了自行車以后，每天上山下鄉(xiāng)，東街西街，那時喝酒也沒有量，啥場面都喝得一塌糊涂，一點自制力也沒有。喝多少酒，騎車子也能找到家，這很神奇的。

　　喝多酒，騎著自行車，不是撞樹，掉道壕，就是摔倒在馬路牙子上，栽倒在花池子里。

　　人沒有啥事，車子卻摔得七零八落。不長時間，自行車把也摔歪了，不在一條線上了，鏈盒也裂開，不相互咬合了，兩個腳蹬子也錯位了。一騎上車子，嘩啦啦的，哪都響，就是鈴鐺不響。

　　那時，我們家已經(jīng)搬到鎮(zhèn)里的北部沙坨子，是妻子單位的家屬房，開始沒有幾戶，孤零零地矗立在梁崗子上。妻子領(lǐng)著女兒在家，膽顫心驚的。

　　當(dāng)每天晚上，我騎著自行車，那響聲很遠(yuǎn)都能聽到。妻子就打開燈，內(nèi)心瞬間生出了一絲暖意。我甚至感覺，那是最幸福滿足的一刻，能聽見家人輕巧的腳步聲。

　　我的鳳凰牌自行車丟了失而復(fù)得，是一次戲劇性的。那時，我已經(jīng)調(diào)到旗委辦公室，我下鄉(xiāng)晚上回來，在路上被幾個喝醉了的小青年截住，揍了我一耳光，搶走了自行車。好在離公安局近，我直接跑到公安局，報了案。當(dāng)天晚上就抓到了搶車子的。原來是鎮(zhèn)上的，也姓孫，是個小混混，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，一家人不認(rèn)識一家人呢。

　　公安局的人問我，怎么處理，我說，把車子給我就行了。當(dāng)時車子沒有找到，賠了我貳佰元錢，人就放了。事情就算過去了。

　　過了一周吧，車子找到了。他們幾個醉酒的年輕人，搶到車子，就有一個人騎了，放到家里也沒有注意。時間長了，才想起來。就給送回來了。小孫的母親托人帶話，說了些孩子不懂事，對不起的話。

　　想起那輛自行車，有點像自己，讓我曾一度有一種骨氣、勇氣和意志，一直心懷一份陽光般純凈的、自由的、無畏的想象。

　　在嘈雜的街頭，我騎著自行車，在人群縫隙里毫不費力地穿行，簡單粗陋的模樣和尷尬的神態(tài)。現(xiàn)在，那輛自行車早已成為廢品，深陷時間的塵埃里。多年后的今天，我突然有種說不清的感恩情懷，那種承載我生命之重的自行車。

　　四、電話

　　電話，在上世紀(jì)九十年代，是一件奢侈的家庭設(shè)施。

　　在一九九二年的冬天吧，看見旗里許多機關(guān)干部家里都安了電話，我那時在經(jīng)濟體制改革辦公室，是個小主任了。

　　一個科級干部，家里沒有電話，是多么窘迫的事情，說出去人家會笑話的，年輕人羨慕虛榮是正常的吧。

　　當(dāng)時，安部電話要三千五百元，那是多大的投資呀，為了滿足我的虛榮心，妻子也主張安一個。那時，在旗里也沒有啥可消費的，只是油鹽醬醋，鍋碗瓢盆了。電話，算是家里安裝一大件了。

　　因為住得偏遠(yuǎn)，當(dāng)時的郵電局不愿意安，因為要單獨拉幾根桿，為了一戶人家安裝電話，投入這么大不值得。當(dāng)時不像現(xiàn)在服務(wù)意識，為客戶著想，客戶就是上帝。上帝是多么高層的人呀。

　　交了錢，好長時間沒有安上，就糾結(jié)在要拉桿上。后來，電力局的一個朋友，給我協(xié)調(diào)，可以用電力的電桿嘛。就這樣，電力部門拉電桿時，我家的電話線，就可以借用他們的桿子嫁接過來。

　　電話終于安上了，電話是白色的，撥號盤是紅色的。一到夜晚閃著光亮。

　　電話安裝上來，在旗里機關(guān)干部電話號碼本上有了名字，油然生出一份自豪感，滿滿的得意。

　　可是，安了電話給誰打呀，給別人打也花錢，只能給熟悉的、家里有電話的人打。平日都在單位，晚上回來的晚，也沒有事。只能給家打電話告訴一聲，晚上在外面吃飯�？墒�，在決定晚上不回來吃飯時，妻子也沒有下班呀。

　　更長的時間，電話是靜靜的，沒有振鈴的聲音，上面蓋著一塊手絹，時不時有絲絲塵土，陽光照射下，一起閃爍，形成了寂寥房間里的背景和靜默之美，成為小鎮(zhèn)那個年代的許多人，艱澀生活中一抹耀眼的家庭設(shè)施。

　　后來，當(dāng)我離開旗里，我們兩地分居一年多，這時候，電話作用越來越大，而且利用率非常高，經(jīng)常用電話與妻子了解家里情況，彼此安慰，傳達(dá)愛意。后來，我們搬走了后，房子賣了，電話也留下了，過戶了，可是，電話依然如新的一樣，卻成了別人的物件和傳聲筒，也是給人留個念想吧�，F(xiàn)在，人們有手機了，隨處接聽，電話也是可有可無的了，卻是老年人最好的一個陪伴。

　　坐在沙發(fā)上，凝望著陽光里的新家具，回味著記憶中的老物件，似乎也給歲月貼上了標(biāo)簽，成了平淡生活的點綴。走過年華，回想那一段若有若無的曾經(jīng)，雖然不再觸碰到。當(dāng)歲月匆匆走過的時候，人生至簡，愛無虛言。伴隨生活中事物更替，不必等一場富麗堂皇的裝飾，可以讓一段冷暖交織的物件。守一段流年，求一世安穩(wěn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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