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起走過的日子的散文
我小的時候,爸爸在新疆當兵。但墻上鏡框里有他的照片,栽絨棉帽或棱角分明單軍帽上,紅五角星閃閃發(fā)亮,目光清澈,面容英俊!鞍职!”當爸爸復員后回到家時,我直接飛進了他的懷里。似乎他一直在家,只是出差小離幾日。
爸爸回來了,我們四口之家的幸福生活開始了。
夏日陽光猛烈,爸爸媽媽在里間午休,蟬在門外的槐樹上嘶鳴。小孩子似乎都沒瞌睡,我們姐倆從棕箱子里竟然翻出了幾副墨鏡。原來新疆大半年都下雪,為了防止雪盲,部隊給戰(zhàn)士配發(fā)了墨鏡。我們趕緊給自個兒的鼻梁上架了一副,哇,眼前的世界全變了樣:院里的太陽光像杯子里的茶水,烏沉沉;再看姐姐,眼睛臉蛋漆黑一片,剩下的臉蛋子和嘴巴怎么不見了紅色?我緊張地摘下眼鏡一看,姐姐模樣依舊,紅唇白齒。我們?nèi)炭〔唤,又趕緊豎起食指“噓”一聲,指著里間擺擺手。側耳細聽,爸爸的鼾聲有節(jié)奏地起伏著,如同一枝小號吹著悠揚的曲調。
我們上學了,爸爸騎著那輛二八圈加重永久牌自行車,前面車梁上坐我,后面車架上坐姐姐!白脟D,腿翹起,不要讓車輻條夾了腳。”每次爸爸都要把這句話重復一遍。然后他原地跨上自行車,一只腳點地,一只腳猛地一蹬,車子穩(wěn)穩(wěn)地出發(fā)了。從南頭罐頭廠的家,到北頭城關小學,山城淳化一路全是漸進的坡路。爬南門外的大坡時,我耳朵只聽得爸爸“呼哧呼哧”地喘氣聲;車子駛過郵局門口墨綠色的郵筒時,粗重的喘氣聲消失了。爸爸從不下車,一口氣蹬到學校門口,雙腳撐地。姐姐早從車架上跳下來,爸爸一手按著自行車頭,一把摟了我放在地上!鞍职郑僖!”注視著我們一蹦一跳進了學校,他調轉車頭,去工商局上班。
那時候的冬天,雪總是很多,一場還未融化,一場又悄然而至。一夜睡醒,隔著窗戶玻璃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新的雪花又厚厚地覆蓋了大地。姐妹倆圍了紅色圍脖,穿著姨媽做的燈芯絨窩窩,圓圓的,暖和極了。一腳踩進雪地,雪軟綿綿的。街上,機關單位門前的雪被掃入了路旁的槐樹下,仿佛大雪堆上長出了一棵棵樹。街上的雪被車碾得光滑瓷實,縣城變成了巨大的溜冰場。許多人前一秒還在嘻嘻哈哈地和熟人隔街打招呼,后一秒只聽得“媽呀”一聲,已經(jīng)仰面朝天躺在路上。爸爸依舊騎著自行車,馱著我們?nèi)ド蠈W。天氣嚴寒,他嘴里呼出的白汽有時會溜進我的.脖子,癢癢的。我們姐倆坐在自行車上,驕傲地從小伙伴身邊經(jīng)過。
放學的時候,爸爸在老地方等著;丶胰窍缕侣,槐樹的影子在眼前快速后退,風馳電掣般我們仨出現(xiàn)在家門口。厚厚的棉門簾撩起,熱氣瞬間蒙住了雙眼,媽媽總是手忙腳地炒菜或者下面條。
那時的周末,每個單位都會給職工發(fā)電影票。吃過晚飯,夕陽燦爛,我們出發(fā)去看電影。我和姐姐挨著擠在自行車橫梁上,爸爸一步跨上去,車子慢慢前行。身材嬌小的媽媽跑幾步,輕輕一躍,穩(wěn)穩(wěn)地落在了車架上。爸爸開始全力加速,車輪飛轉,四口人轉眼間就到達電影院門口。偶爾,媽媽小跑,準備一躍時,爸爸卻突然加速,媽媽被甩下一大截。她生氣了,站在原地,爸爸又把車速慢下來,回過頭,喊一聲:“快點!”媽媽再次追趕跳躍,如一只小鹿輕輕落在車架上。一路上我不斷撥著自行車鈴,叮鈴鈴灑下一路清脆歡快的音符。那時,父母青春正好,我們童趣正濃。
我大學畢業(yè)后,爸爸在環(huán)城路買了一個小獨院,向東有兩孔窯洞,朝南蓋了三間平房。那個暑假,他下班后和我一起給新房重組電路,父女倆比劃著刻槽子,琢磨著每一根電線、每一個開關的位置,沿著梯子爬上爬下。白色的電線筆直地貼在雪白的墻面上,每一個銀白色的卡子如同發(fā)卡,整齊優(yōu)美地別好。夏夜,溽暑未消,一家人坐在院里,父親手植的櫻桃樹,紅果已落,綠葉正密,微風拂過,婆娑作響。路對面的冶峪河,在靜夜里淙淙流過,嘩嘩作響。
2000年,姐姐遭遇車禍,腿部骨折住進了市醫(yī)院。媽媽留在家里照看外孫女,爸爸和姐夫一起看護姐姐。和二十年前一樣,爸爸端了熱水,給病床上的女兒掖了領口,開始洗頭。他的大手溫柔地揉搓,白色的泡沫堆起,沖洗,擦干,梳散;爸爸買來飯菜,一口一口喂給女兒……
我結婚后,爸爸退休了,和媽媽一起度過了一段清閑安然的日子,打麻將,喝小酒,回家看看他的老弟兄。冬日的一個小陽春天氣里,媽媽下樓散步,樓下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說:“阿姨,你看那個老漢還在草坪上睡著了。真有趣!”媽媽走了幾步,湊上前去一看,竟然是爸爸!斑@個老頭子,咋喝高了呢?”爸爸被搖醒后,迷迷瞪瞪看著媽媽,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這里。我們回家,媽媽一邊匯報一邊奚落爸爸:“老啦老啦,你還上演了一出憨湘云醉臥芍藥茵,出洋相了吧!”爸爸撓著花白的頭發(fā),“嘿嘿”笑著,有些不好意思。
周末,帶二老去體檢。爸爸當年只是一項體檢未達標,要不然就有機會當飛行員了。清瘦的他,各項指標都正常,真好。我們?nèi)瞬叫,想逛逛順路給他買件羽絨服,試了一件,合身。一聽780元,“買那么貴的干啥?我身上這件380,都穿了七八年了!卑职秩酉乱路,拉著媽媽擰身就走。
我心里默默嘆息:爸爸媽媽老了,他們開始舍不得為自己花錢了。他們忽略了我們姐妹倆買房,他們每家支持幾萬;他忘記了我們買車,他們一掏幾萬;我們的孩子上學,開學他們都塞給孩子們錢,鼓勵他們好好念書……
有一天參加完一個親戚的葬禮,回來爸媽很鄭重地說:“我和你媽老了以后,盡量就埋在縣城附近,你姊妹倆逢年過節(jié)祭墳方便些,喪事簡單過……”
那天回家,我沒有坐車,我沿著爸爸曾經(jīng)無數(shù)次用自行車載著我和姐姐媽媽走過的街道,一步一步走著。過往的歲月,流淌在這條緩緩的坡路上,記錄在街邊那一株一株老槐樹的年輪里。我抬眼北望,那些樹更粗了,它們身旁高高的仿古燈柱上,紅色的中國結式樣的路燈組成了兩條紅腰帶,溫馨,美麗,伸向無盡的遠方。爸爸,媽媽,你們就像那老槐樹,女兒就是那一只只紅色的燈盞,在未來的歲月里,靜靜地守護在你們身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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