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生終將要老去的散文

　　微雨的秋，清涼，薄霧。銀杏正半黃，如我微酣的年齡。對一些舊事的遺忘如田間地埂里開得正艷的牽牛花，紫的，紅的，白的，任所欲為。而對一些不能忘懷的記憶，倒像是長在身上的贅肉，執(zhí)著而堅定。忽然就開始變得熱愛回憶了，仿佛那里長著野生的蜂蜜，喜歡甜到膩歪的感覺，就連被蟄過一口的腫痛，也變得有了些意思。據(jù)說，這是衰老的前奏曲，可誰又能阻止自己老去呢？

　　仿佛都還沒愿意長大，就被連根拔起了。小女孩的時候，曾幻想自己會成為童話里的公主，穿著漂亮的白色蕾絲裙，舉止優(yōu)雅，日子爛漫，白馬王子如期而至，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：有城堡，有舞會，隨意任性，足夠驕傲。然而，夢，終究只能是一次次心靈的豪華旅行。

　　記得在我的詞典里是多么抗拒“女人”這個詞匯呀，非要矯情地說自己是女生、女孩。然而，生活總是容許不得太多扭捏，不管你愿意不愿意，它都要毫無懸念地霸占你的青春，解構(gòu)你每一天走過的日子。在發(fā)現(xiàn)額頭上冒出的第一根白發(fā)時，暮氣就像生長在墓地上的草，終是開始有些凌亂。在飛逝的流年里，不得不開始認(rèn)真審視一個“老”字。就像習(xí)慣了一個面容丑陋的人，看著看著竟然是有了幾分的順眼，讓人不再那么橫下心來躺在歲月的端口，每天都想著為皮膚做些抗衰，為心靈煲些雞湯，以期讓別人看見自己時，不至顯得那么老氣橫秋。

　　生命中，總有些東西要死無葬身之地，比如，愛情。也總有些人或事，是經(jīng)得起流年的辜負(fù)，最終在身體的某個地方，結(jié)痂，長疤，至無痕。終于到了青春的末端，任誰掠過心間，回憶和念想皆無了痛覺。當(dāng)憂傷和愛情都成了奢侈品的時候，終是開始走到寂然衰老的路上。這種心靈預(yù)期上的微妙變化，終究有些輕微的抗拒，需要一個準(zhǔn)備的過程。

　　摒棄那些愛置華衣美服的鋪張，拋棄那些大呼小叫的囂張，舍棄那些無效的生活交集。悅納歲月沉淀的悲歡，容許有瑕疵的日子，愿意俯身聽聞老人小孩的訴求，溫軟地善待一切有生命的東西。終于，我活得讓人看起來像是有些年歲的女人了。漸漸的，諸如氣場、氣質(zhì)，氣韻這些摸不著邊際的東西似乎離我近了。在小虛榮極度被滋養(yǎng)的心池里，我恣意地瀏覽著生活的網(wǎng)頁。那里曾經(jīng)居住著我心目中完美的女神，她們的美貌、才情，身段、身價，曾是我一生想攀登抵達(dá)的高峰。如今，那蠢蠢欲動的念頭已然淡去。老有老的底蘊(yùn)持重，少有少的茂然生機(jī)。無一例外，她們都在生機(jī)勃勃地活著。我亦如此，在慵常嫻靜的歲月里，保持著一朵花開放的姿態(tài)。

　　大自然里，每個季節(jié)都有盛開的花朵，你不能說玫瑰比百合更嬌艷，也不能說牡丹比櫻花更有價值。多少人愛慕的青春，不外乎是愛慕青春里那些動人心弦的愛情。除卻它，更是抖落一地的雞毛。各種煩惱和憂傷交纏的華年，因為有故事而讓人懷念。就像一部經(jīng)典的電影一樣，情節(jié)越驚險起伏，越是精彩紛呈。然，過去終將成為過去，留在未來的日子，珍藏在心底。當(dāng)心底的紋路一天天凸凹不平，最終成溝成壑的時候，我就真的老了！

　　在杏花滿枝頭的時候，我曾站在街口，就著漫天飛花，細(xì)看在夕陽中穿城而過的女人們。那些時尚摩登的年輕女孩們，已引不起我的任何興致，她們終該是少年青春的獵物。而一些上了年紀(jì)的女人們，我在她們的眼睛里找到了生活的答案。我把她們分為兩類：女老人和老女人。女老人的眼波溫暖安祥，一副受過風(fēng)雨洗禮，飽經(jīng)滄桑后的太平，上下友善，坦然從容。而老女人的眼睛里，即使七十歲了，還賊光灼灼，面露兇相，仿佛與世界有仇，與自己有仇。我在她們心靈的窗口瞭望，窺探她們曾經(jīng)的生活，用以警示我行走的方向。

　　我常常想像自己老了的樣子，除了白發(fā)和皺紋，佝僂和疾病要離我遠(yuǎn)去，不會有葉芝詩歌里愛的意向，更不會有杜拉斯筆下愛我備受摧殘面容的男人。但一定要有一道慈祥的眉毛，它彎彎的，細(xì)細(xì)的，像我家鄉(xiāng)門前那條清澈的小河。也一定會有一雙慈愛的眼睛，有些混濁老花了，但看人的時候，應(yīng)該有些力量，它滲透過歲月的悲喜，一定要有些力量，可以看見你想要的，又能原諒你失去的。那時，我可以拄著拐杖，穿著淡紫色的風(fēng)衣，或許還要佩塊溫潤的藍(lán)田美玉，竹影疏疏處，最是明月心。

　　回憶是一首首動人的老歌，而對未來的期許，只要懷揣著美好和詩意，就足夠了。這一生，終將要老去，急急緩緩地走著，尋一路風(fēng)景，看一世紅塵，不似前緣誤，不作今生恨。待到歸去時，不計碾作塵，不管香如故，只因是歸途。如此，便是安好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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