錢謙益唐宋兼宗的祈向與清代詩風新變
內(nèi)容提要 “詩必盛唐”是明代具有強勢傳播力的詩學觀念,其消極影響是法唐而贗,自狹詩道。當時雖有接納宋詩的呼喚,但難以形成趨勢。明末清初,錢謙益以唐宋兼宗為新的詩學選擇,具體途轍是以崇尚杜詩為由唐向宋的起點,在詩壇大力導入宋代詩風,融鑄異質(zhì),求變創(chuàng)新。以沉潛深厚改變浮薄膚淺,以性情為本取代唯務格調(diào),從而形成宏衍闊大的氣局,使詩歌創(chuàng)作具有多元組合的美質(zhì)。錢氏的這一詩學選擇開啟了清代新詩風。
時至明末清初,千余年的詩騷之樹已經(jīng)老了。有明一代出現(xiàn)了幾乎一邊倒地以盛唐為宗的詩學傾向,主導者意欲使詩高華滋壯,但事實上卻使它老得更快。如果作為一種主要的抒情文體形式還要存在下去并發(fā)揮功能的話,人們必須接受“惟正有漸衰,故變能啟盛”的邏輯,通過新變來維護和復興詩歌。對于清人來說,在唐詩、宋詩建立了兩大詩學格局,囊括了盡可能多的詩學范疇、詩法家數(shù)以后,要想完全超離于這兩大格局而另辟天地實際上是不可能的,因此這時的所謂“變”,似乎只能是對既有的兩大格局重新體認、選擇和融通。然而,“清人生明后”。既然認識到明人是法唐而贗,自狹詩道,那么他們?yōu)橥貙捖吠咀钅苡兴鳛榈木褪墙蛹{宋詩了。清初詩人邵長蘅《研堂詩稿序》曾指出:“詩之不得不趨于宋,勢也”,這是一個非常清醒的認識。當然這一“勢”,既是循環(huán)往復、剝復代序的詩壇風會的內(nèi)在規(guī)律性,同時也是清代詩人的審美心理結(jié)構(gòu)的能動支配。對于唐宋詩的不同特點,邵長蘅曾說“唐人尚蘊藉,宋人喜徑露;唐人情與景涵,才為法斂,宋人無不可狀之景,無不可暢之情”,頗能說明一些問題。就其體格之殊而論,如果以人為喻的話,則“天下有兩種人,斯分兩種詩……高明者近唐,沉潛者近宋” ;(1) 如果以佛學為喻的話,則唐詩如禪,深玄窎遠,宋詩如凈,含容廣大。前者境界高華,然參究不易,后者氣度汪然,有修必成。明人標舉第一義卻未必俱臻通慧,清人要一變風氣,走向“無不可狀之景,無不可暢之情”,詩學空間更大的宋詩,確是十分明智的。然而正象推行“凈”法需要禪凈合行的永明延壽式的宗師一樣,清人要融匯宋詩卻需要兼擅唐宋的大家來開其風氣,錢謙益的選擇和被選擇正成為個人創(chuàng)作祈向與詩歌史內(nèi)在趨向相重合的必然結(jié)果。
一、接納宋詩:一個長期的潛隱走向
宋代的詩歌史是在“江西”與“晚唐”之爭中劃上句號的,隨著蒙古王朝統(tǒng)一全國,南北詩學逐漸從趨尚的多元化轉(zhuǎn)為反撥宋詩,邁開了回歸唐代乃至漢魏的最初步履。只是元代國祚不長,詩道亦未遠。當四大家以盛唐詩風為典范的詩歌出現(xiàn),產(chǎn)生了具有時代特征的體派時,朝代卻也走到了下坡路上。其實,如果元代享祚如宋,并且返回漢唐的步履強勁不衰的話,明代詩歌史的起承轉(zhuǎn)合很可能是另外一種格局。從文體文風隨時代而興替的規(guī)律來看,我們似乎可以說,明代并沒有一反元代詩風,反而與元代詩歌合為一個大的文學階段,具有基本相同的主導風尚,多少具有些特殊性。
當然,將元明詩合為一個大的階段,是一個籠統(tǒng)的看法。明人弘唐詩之法,誅宋詩之罪,除了元人“五十步唐詩”未臻勝境外,時代心理的因素也不可忽視。明太祖朱元璋這位集雄才大略與果毅殘暴于一身的開國君主,鑒于元代政治制度松懈與思想統(tǒng)治不力而產(chǎn)生社會異變,在奪鼎定基伊始便強化社會意識形態(tài)的控制,一方面著手詔復唐制,純潔文化習俗,創(chuàng)造沉潛執(zhí)著地追求理學的學術(shù)環(huán)境,一方面力求高揚新的時代精神,創(chuàng)造與大一統(tǒng)的歷史進程相一致的文化氛圍。在詩歌風格上,太祖“尤惡寒酸咿嚶,齷齪鄙陋,以為衰世之為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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